用双手托起女儿华丽梦想

“爸爸，我还能跳吗?”一分钟，可能改变一生。1999年1月9日，山西临汾市洪洞县明姜镇高节沟村一群孩子正在麦田里玩耍。5岁的杨小娟将麦秆塞进一只塑料瓶，笑嘻嘻地点燃麦秆，提着瓶子玩儿。温度极高的塑料溶液飞速滴落，烧透了小娟厚厚的棉裤，钻进了小娟的腿肌肉。当小娟感觉到尖锐的疼痛，已经挪不动步子，哭着摔倒在地。父亲杨晋富闻讯赶到，发现小娟右小腿有两处五分硬币大小的伤口，他赶紧将女儿送到当地几十公里外的医院。当时他想，这跟被跳蚤咬了两口似的，没事！谁知，小娟的腿出现了局部水肿，气球似的越胀越大，不久小娟呼吸急促，高烧不退，整条右小腿几乎都已溃烂，为防止进一步感染，医生不得不切除所有烂肉，并从小娟的双腿上削了一层极薄的皮加以包裹。从手术室出来的小娟，蹙着眉头喊疼。一个星期后，绷带拆除，杨晋富看着女儿的右小腿几乎昏厥。植皮术并不成功，只有二分之一的皮瓣成活，甚至露着白森森的筋骨和肌腱。医生说：“别无他法，只能截肢，否则可能引起败血症和骨髓炎，导致生命危险。”杨晋富还在犹豫，医生丢了一句：“你就是走到北京，也是截肢！”走出医生办公室，杨晋富心乱如麻。他想起自己也曾截肢的妹妹，想起她的膝盖撞击假肢的声音，不由一阵心悸。难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，也得重复这样的厄运?回到病室，杨晋富强装笑颜，对小娟说：“万一你的右腿没了……”小娟愣了，眼泪汪汪地说：“我还要跳舞呢，医生肯定能治好我的！”这孩子从两岁起就爱跳舞，电视里一播舞蹈节目，她就跟着手舞足蹈，像模像样的。她最喜欢“孔雀舞”，还跟爸爸说，今后也要穿上蓝裙子，上电视！那一刹那，杨晋富心如刀割，暗下决心：如果中国最权威的医学专家也说女儿必须截肢，他就接受;此前，他要带着女儿走遍全国求医，决不放弃哪怕一线希望。回到家，杨晋富的决定遭到了三姑六婆的反对：难道医生不比你更高明?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?家里就指望种小麦和玉米过活，巨额的路费和医疗费怎么办?家里没有男人，还像个家吗?只要同意女儿做截肢手术，风暴将很快平息，大家重享安逸生活，只是小娟的人生将从此改变，永远无法舞蹈――想到这里，杨晋富沉默地缓缓起身，进屋收拾行李。他知道求医路也许漫长艰辛，但他不忍让女儿独自承担命运的残酷。他要陪着她，寻找希望。当年1月20日，杨晋富揣着刚卖完玉米的钱以及往年的3万元积蓄，登上赴京的火车。正是春运期间，车厢内人满为患，杨晋富把女儿安置在一个角落，自己撑开双手、挺直脊梁站着，对抗着一波波汹涌的人流，保护女儿不受到丝毫冲撞。深夜，女儿蜷缩成一团睡了，那么柔弱，表情甜美。暂时逃离了病痛的折磨，让杨晋富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。“女儿，无论如何都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。”父女选择了北京一家著名的烧伤创伤医院，但经过治疗，小娟的右小腿仍然无法恢复功能，皮包骨头，满是坑坑洼洼的疤痕。小娟扶着墙走路也踉踉跄跄，哭着问：“爸爸，我还能跳舞吗?”骨科专家再次建议：“截肢吧，留着这样的腿毫无意义！”杨晋富不愿意，带着女儿走访中国医学院、卫生部，却一无所获。天下之大，杨晋富就不信没有办法让女儿重新跳舞！之后的两年，杨晋富利用农闲时间，带着小娟跑遍了全国24个省，30多家大医院，直到2001年，上海某医院明确答复父女俩：可以使用背阔肌皮瓣移植法修复小腿毁损伤，手术成功可能性很大。但所有手术治疗费用高达10万，这个天文数字，让杨晋富再次跌入低谷。这几年，几经折腾，杨晋富已经身无分文。有人建议说：让媒体呼吁，请求社会救助。于是，杨晋富用行李车拖着女儿，揣着病历本四处奔波，找了多家报社，对方的答复却千篇一律：这样的事情太多了，我们刊登不了！杨晋富不甘心就此回去，就是行乞，也要凑足医疗费！晚上，父女俩睡在车站候车室，或者医院大厅，常常被赶来赶去，流浪在午夜街头。白天，小娟舔着发干的嘴唇，总是喊饿。有一天，杨晋富在一家小饭馆前犹豫了很久，终于厚着脸皮走过去，声音颤抖地恳请给点剩菜剩汤，老板一掌把他推开，不耐烦地吼道：“要饭的滚远点！”杨晋富难堪至极。但女儿拉着他的衣角喊饿，他只好到下一家小饭馆求告，也被轰走。走到第11家，老板娘终于点头了，恰好一桌客人刚走，两人用饭盒装了饭菜端到角落去吃。7岁的小娟饿坏了，狼吞虎咽，杨晋富却难以下咽。为了让女儿吃饱，杨晋富不得不继续“讨饭”。有一次，父女俩路过一家气派辉煌的酒店，小娟恋恋不舍地说：“里面肯定有鱼有肉有很多好吃的。”杨晋富看着面黄肌瘦需要营养的女儿，就向门口的迎宾小姐恳求施舍。经过大堂经理允许，父女俩从侧门进去，在厨房里吃了点残羹剩饭。服务员表情冷漠地说：“吃了快点走。这里都是体面人来的，你们这些土里土气的人会损害酒店形象。”小娟听懂了，小脸涨得通红，杨晋富鼻子也酸了。吃饱之后，父女俩又往一家报社赶去。坐在行李车上的女儿忽然说：“爸爸，我不治病了，我要回家。我想妈妈做的疙瘩汤和蘑菇汤。我不要吃别人的剩饭。”杨晋富扭过头问：“你想好了?从今以后都不跳舞了?”女儿的大眼睛忽然蒙上泪花，不吭声了。杨晋富说：“女儿，我们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，要知足。他们能给我们饭吃，已经很好了。”赶到那家报社，对方干脆闭门不见。蹲在报社外的墙角，杨晋富几乎万念俱灰，甚至想抱着女儿去跳江。女儿摸摸他的额头，问：“爸爸您累了?累了您就歇歇，阳光好暖和呢！”多可爱的孩子啊，杨晋富含着泪笑了。有一线光芒，就决不绝望报社不管，杨晋富惟有自救。在好心人的帮助下，杨晋富打印了百份“救女求助”的传单，当夜幕降临时来到繁华的南京路，站在一处地下通道的台阶上散发传单。“为救爱女，心急如焚，苦于身无分文，惟有献出一切！我们夫妻都是健康人，如有人需要劳工，我们愿意终生服务;如有人缺儿少女且愿出资为我女儿治病，我愿将女儿过继……”写传单的时候，“过继”这两个字，狠狠刺痛了杨晋富的心。此刻，他散发着传单，忍不住潸然泪下……过往的行人纷纷掏钱相助，杨晋富正清点零钱，忽然被一位男子按住肩膀，原来，他是维护市容的便衣警察。父女俩被带到派出所，关进一个黑屋里。杨晋富进去时错过了就餐时间，有个临时负责管理的年轻人，丢给他一个冷馒头。他从污渍斑斑的地面捡起馒头，想把脏皮撕干净，年轻人瞪大眼睛吼道：“就那样吃！”从前的杨晋富好强好面子，还曾获得全国首届科技兴农知识竞赛优胜奖，受同乡尊敬，现在却不得不忍气吞声―他不仅是杨晋富，还是小娟的父亲，他必须忍辱负重，出去之后继续带孩子治箔…于是，他将那个脏兮兮的馒头，全部塞进嘴里。小娟看着，哭了。被遣送回乡的火车上，杨晋富搂着女儿心想：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。在外杨晋富求告无门，回到家也是烽烟四起。那个破旧的五孔窑洞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馨。妻子为了生计，忙完地里的，还要去建筑工地当小工，去煤矿砸焦炭，回家还要照顾小娟的哥哥，憔悴了许多。为了孩子的治疗方案，杨妻也多次和杨晋富发生争执：“当初你就听医生的，哪会让女儿遭这么大的罪?能变卖的也都卖了，医疗费东拼西凑，还欠债3万;我成天冷冷清清，想着闺女跟你在外风吹日晒，到处折腾，睡不了一个安稳觉！”杨晋富说：“我知道你不容易，但是等收了玉米，我还得出去。”妻子一把擦掉眼泪，指着大门，让他出去。杨晋富一跺脚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。那时，正是寒冬季节，到了深夜，小娟惦记父亲，无法入睡。在外面求医几年，她和爸爸相依为命，难忘的一幕幕，浮现在脑海：爸爸拉着行李车，她坐在行李上面，走遍大街小巷;下雨了，爸爸举着惟一的一把伞给她遮蔽，自己却淋得湿漉漉的;刮大风了，爸爸把惟一的外套给她穿着，自己瑟瑟发抖;每次在小饭馆爸爸让她吃面，他就着面汤嚼个馍;每晚她睡了醒来，还听见爸爸辗转反侧，在轻声叹息……忽然，小娟听见门外有人冻得直哆嗦，牙齿打架，肯定是爸爸。她偷偷起床，打开门让爸爸进来，还到厨房偷了馒头塞到爸爸手里。杨晋富轻轻摸着小娟的头，眼睛湿润了。这么懂事的女儿，他怎么能因为医疗费中断求医，让她的梦就此破碎?那晚，他想起在医院时曾听到有病人唠叨，“换一个肾要20万，太贵了！”他决定卖肾救女！只要有一线光芒，决不绝望。一步步走向跳舞天堂2001年春节前夕，杨晋富带着女儿向媒体求助，讲述求医经历，甘愿卖肾救女：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，不能随便割舍。我们农村人更传统，卖肾简直就是大逆不道。为了女儿能走路，我顾不得那么多了。好心人救救我女儿，我和我爱人活着捐肾，死后捐躯……消息发出后，天南地北的捐助随之而来，从50元到千元不等。杨晋富请求报社全权代理，作为医疗费专用。一切似乎峰回路转，2002年，杨晋富再次带着女儿赶赴上海。就这样，小娟在各种关爱中，一步步接近健康，接近自己的舞蹈天堂。上海某著名医院为小娟实施双背阔肌皮瓣游离组合移植术，为了保证供血充分，又实施了“皮桥连蒂”手术，让双腿共用一组血管，利于皮瓣成活。同年9月，北京伊美尔健翔医院为小娟进行皮瓣断蒂手术。12月，北京广济医院为小娟免费实施“微创外固定技术逐步矫正术”，小娟畸形的右脚被矫正成90°……为了节省每一分钱给小娟治病，杨晋富住到了曾经联系过的好心人法大妈家里。法大妈是位70岁的退休教师，独自一人生活，心地善良。谁知，有邻居将父女俩入住的事情报给了社区居委会，居委会立刻派人上门，以“恶意行骗”的名义要将他们赶走。为了不给法大妈添麻烦，杨晋富最终搬走了。这几年，他遇到的冷嘲热讽、恶意中伤太多了，他强迫自己忘掉，但始终不会忘记自己曾受到的点滴帮助。他随身的包里，有个珍贵的笔记本，记着每位好心人的名字、捐款数额和地址。虽然恩人们不图回报，但是他争取多做善事，回报社会。北京再次给予杨晋富希望。2005年年底，伊美尔健翔医院免费为小娟进行右小腿软组织整形手术，撤掉绷带后，小娟穿上院长阿姨新买的黑色舞蹈服，抚摸着腰上的蓝色蝴蝶结，喜滋滋地对记者说：“我很快就可以跳舞啦！”历经劫难，2006年的小娟终于破茧成蝶，能在翠绿的麦田，在小小的窑洞里，重新翩翩起舞――杨晋富这次的笑，再无心酸。2006年1月13日，杨晋富带着走路还有点跛的女儿杨小娟，来到北京同仁眼库，登记成为眼角膜捐献志愿者。